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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瓶中人

小学时代,家中恪守着“不买玩具”的死板规定,导至我热衷于一种可以放进水杯里的、带颜色的小软球。当然,价格也非常便宜。有人冲那玩意儿叫水宝宝,也称呼为海洋宝宝。在还没有化学这门科目的时候,我就知道那并不是生物,只是像布丁一样的东西。

我狠下心从同学手里买一瓶非常饱满的水宝宝——对方养了很久,但颜色还很鲜艳。那天,我瞒着父母把它们放在洗手间的窗台上。后来几个月时间,它们黏合在一起,成就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球状物体。我感到很害怕,也许因为我天生嫌弃太大的尺寸。当晚,我把“它”从瓶子里倒出来,然后用指甲留下一道道裂纹,心里说不出的畅快——很快水宝宝就碎得一塌糊涂,在我掌中了无声息。不过我忘了,它们原本就不会说话。我打开水龙头,哗啦啦,就可以向它招手说再见了。

那个塑料瓶子自然留下来了,可是水宝宝不知为何成为了我少年的梦魇。我时常做梦,梦见它们来找我索命——破掉的一幕再三重演,血糊满了我的裙子和眼睛。我明知那只是些化学物质,但却不可抑制地恐惧自己弑杀的行径。我总是玩腻了那些褪色的小球,就将它们一个个用指甲剖开,放任透明的残骸汇入臭水沟里的浊流。

说起这个,我曾拥有另一段相似的经历。

升上初二、搬到远郊之前,我一家人住在城市的边界。社区物业的人非常好,春天会放生小鱼。

母亲告诫我,那是长不大的。在水池里捞垃圾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我,所以有一次我终于求到了一条鱼,并且安置进一个瓶子。

那的确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保有心跳、无法抉择本身命运的生命。

小鱼本来只有一两厘米长,一周过去竟有五厘米了。我和邻家的小孩轮流照看它,甚至借了市民中心有氧气设备的大鱼缸。放学我总是急急地赶回家,书包一扔就往那儿跑。

不出十天,它死了,死得异常难看,肚皮上翻。我与同伴商量,将小鱼装进了矿泉水瓶,旋紧盖子便丢入了“可燃垃圾”。

初一的我显然不会再被噩梦袭击。小鱼之死带来的后遗症是不敢再去接触“宠物”,我更擅长隔着屏幕远远地观望。

如果让我写小说,十之有七我会将背景设定在一个封闭的地方——无论近未来科幻,还是现代的故事。这举措无疑和童年的强烈暗示有所关联,其深层的原因我本人倒是难以妄言。我居住的卧室大概只有我能忍受,那是因为长期不开窗通风,追根究底,乃是因为产生了一股万物腐朽、终日不见光的怪味。我讨厌没有拉紧的窗帘、反感他人的入侵,同样憎恶为此安心的房间主人——简直就如同瓶子囚禁的犯罪者。

我想我并不是恐惧自己的破坏欲、恐惧水宝宝或者小鱼,因为真正的对象应该是孩童。具体点儿,是尚且作为孩童的我。我像圣母似的怜惜成人的我,对于不器用的那个我表示讥讽。我已然办不到毫无自知之明的恶毒。毕竟我每天吐出的字句仅仅跟武器相隔一步之遥。我不需要用手去中伤,而又无可救药地理解动动嘴唇就能换来的毁灭。成人的我内部装载的一切,不仅矛盾,而且尖锐。不幸的是,水宝宝、小鱼和任何人都未曾知道它崩溃的期限,其中包括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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