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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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连载①]一体

谁的名字都没决定好,欢迎大家给我一些建议,中日英德法泰任何语言任何形式的名字都OK。

大约是个三线悬疑科幻故事。我真的好想写三线!


(一)A与少女

我跟A相识是距今相当久远的过去。当时我还在隧道里工作。A靠着她的宾利,戴着琥珀黄镜片的太阳眼镜,我记得她的妆很浓,用紫色廓出了眼窝;隧道里细碎的光落在上面,反射出一些香槟色的闪粉,很像是我喜欢的美妆博主会做的事。

我的理智告诉我,应该提醒她这里不允许停车。她的丝绒高跟鞋稳稳当当地踩在地上,看起来不是很在乎的样子。我想,她可能和我是一类人,也可能不是,在搭话前都是未知。于是我怀揣着期待走过去,敲了敲她的车窗:

“你好,除了‘指定对象’,这里不允许任何交通工具入内。”

A摘下眼镜,瞪着我。她的眼睛是一眼可望见底的琥珀。

我们就这样认识了。

 

关于A是不是与我为同类,至今仍不得而知。之后过了两年,我对那份被大众称作“守墓”的工作终于厌倦了。她在朋友圈看到我发的动态,就跑来私信,要约我喝咖啡。

约会定在市内一家咖啡馆,店长以他养的两只猫扬名。二楼就是他家,因此能一直营业到夜里十点。听说他们还有网店的生意。他的夫人是会计毕业,经常占着店内一隅给自家做账,噼里啪啦地摁键盘。

我抵达的时候尚是午后,店长夫人还没回家,故没有键盘音作伴,店内只有A与店长与他的猫们,显得有点寂寥。店面位置幽静,位于社区的内部商业街,但四周都是低矮建筑物,能一眼望到直入云霄的基柱塔。

店长向我招招手,大约是认出了我就是那个被等待的访客。我微微一点头,要了草莓芭菲。

A慢吞吞地低头啜着木瓜牛奶,她的目光焦点于大拇指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啜一口。我走过去,问道:“你的手指怎么了?”

“被修眉刀割伤了。”

她曲起那根拇指,藏到桌面下头去了。我就只好假装没有这个话题。

“——我可能要调动到博物馆。”

A露骨地皱起了眉头:“整理老头老太的大脑吗?”

“不知道,”我耸耸肩,“我申请了市立的,能去省博也不错的,毕竟他们保存了B5490248的遗物,还做了专题展览,把他的经历扒得底裤都不剩——要是没有他,人类都……”说到最后,我的嗓音异样地颤抖,所幸店长把芭菲送过来了,打断了我的话。

“B5490248和其他基柱的故事在小学我就倒背如流了……他们保护了很多人,”A冷哼一声,“多亏这是他的故里,否则早就被剥夺自治权了。HIO厉害得很,附近的村镇没有一个不是统合管理局的驻地。”

“你说这种话没问题吗……你不是给给HIO打过工吗?不是一定得和能源局打交道吗?”

“别胡扯了,他们只想要解剖我们,叫什么Human Integration Organisation也不过是装作无害,”她放低音量嘟囔了一句,又重新凑回杯子边,“既然都是人类,到底是要统合什么啊!”

我出神地凝视着A的眼睛,虹膜很浅,结构分明,能映出明晃晃的店堂,但却看不穿任何同类。这座都市的居民还处于心灵链接的鸿蒙,必须依靠揣测他人谋生,而我是饶有兴趣的观测者、间谍、园丁,或者,解剖员。

A盯着远处的基柱塔,开口道:“你知道吗?有市民和外边的人生了孩子,还不少,不仅如此,还有很多越过边境线的不怕死玩意儿……”

“要是三十年前的战争时期,大概都被斩首示众了吧。”

话虽如此,我并不知道实际状况。

尘封往事都成了不可公开的机密。人类为什么非要分为两派、互相对立?人类何以为“新”?在战争前落成的基柱塔,如何成为了新时代的象征?我待在隧道里足有四年,只了解它是战争中使都市立足不败之地的秘密,却始终不知道我守望的尽头是什么,只好沉默相对。

对桌的人举高了一点杯子,无所谓我的木讷。

比起穷凶恶极的罪犯,指定对象并无肉眼可见的共通点,通俗地讲,不过是普通人罢了。中学生,上班族,老人。他们偶尔有回来的,大部分都消失了,倒也没有亲朋特意来寻找。我大胆地猜测隧道尽头不会是公路,估计是一个巨型熔炉,人跳进去就死了。

 

“叮铃。”

店长夫人回家了。被她触动的门上铃铛清脆地响了。

店长对她微笑,说给她准备好了食物,三明治或是别的什么,我没有听清,但一定是她喜欢的、很好吃的食物。我的父母差不多也是这种感觉,让我眯起了眼睛。

A喝完牛奶,继续和我谈了一些有的没的,比如冰淇淋、冬天,HIO的雇员,被送到管理局的尸体,还有那条通往未知的隧道和它的“指定对象”,尽是得不出答案的话题。我们很快就在地铁站分手了。她去东边,我去西边。

路上迎面走来一群学生,零零散散约有五六个,说是“一群”有些牵强。实际上,把数量乘以十倍,大概就是本市全部仅有的未成年人了。生育率低下致使医院妇产科停业、学校关闭。市长演讲中将原因归咎于战后复兴不力。

由于战后重建不尽如人意,地铁车厢一个劲儿地发出老者的嘶鸣,荒凉的街景向后延伸。这趟车上没有人。座椅的红色外皮耷拉下来,裸露出海绵。我撕了一小片,在手心揉成小球,忽然就不想坐了,转而眺望窗外。

危楼外爬满了植被,根探入地下,不知是否能触碰到另外大半个城市。那家咖啡厅所处的中央区还勉强保留了残骸——“像个人类一样”,“体验战前世界”——用基柱塔的能源替代电力,除此以外的疆土皆为黑暗管制区。人们千方百计挤进市中心,在地下铁通道建立聚落。

从隧道辞职后,我失去了员工宿舍的资格,暂住在防空洞No.125——和其他几百人一起,在墙壁的间隙中苟延残喘,背后是无边的、一直追赶着我们的某种阴云。我很习惯被未知追赶,倒也没有产生不安。

 

儿时,我住在祖母的房子里。她是孤独死,财产处理给了独生女。

我们一家抓住这根救命稻草,像寄居蟹一般抛弃躯壳,转移到了新社区。楼道是不假修饰的水泥地,信箱锈得打不开,蝉鸣很烦,可一点人声都听不见。那是最为安稳的一段时光了。我们本以为可以定居下来。

不去学校的日子,我总是坐在沙发上。房子的窗户很大,夕阳穿过大树的叶片,投下斑驳阴翳,忽闪忽闪的光被揉碎了,飘然停在我的书页上。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太阳。

夜里,父亲总是给我读绘本,暖橙的灯光把他的侧颜涂得毛绒绒的,模糊不清;语调又轻又慢,像蒲公英散落风中的种子。他的口音很怪,不像任何大人,他也的确不同我已知的任何大人交谈。除了母亲和我,可能没有人跟父亲认识。

老屋的设施很陈旧了。我们二人看到蜘蛛在暖气片上结网产卵,没有碰它——后来孩子们都成形了,以吐丝移动,从高处降下来——降到父亲的手里。他用纸巾把蜘蛛宝宝捏扁,丢进垃圾桶。

一个月过去,我看会了杀死蜘蛛的方法。整个夏季,我们杀掉的蜘蛛几乎数不清了。

父亲说:“它们从高处降下来,最容易下手。”

他杀蜘蛛让我很安心。我一向觉得他终究会消失——我对母亲讲,会不会我其实未曾拥有过父亲,他是我虚构的幻想朋友。我太寂寞了。母亲啼笑皆非。

得知父亲与蜘蛛的轶事后,母亲跟我说起过“自杀圣地”。她尚且是学生时,在千里之外的港口念大学。

《人类亚种报告》被公开的那个四月,无数旧人类在公园上吊自杀。那一天阳光灿烂,绵绵春雨已经终止,甚至头顶还有一道彩虹。蜜蜂、蝴蝶翩翩落到尸体的唇上(其中包括母亲的父亲),像在亲吻他们,又像是误认为那是怒放的花。那景象必然很像蜘蛛——由一根细细的线,连接乐土与奈落。

昆虫,植物,动物。三者生死交织。

母亲描述得非常详尽,作为目击者,她的一生被那些东西所扭曲了。她从来不去公园,因为会碰到死亡。

拜此所赐,我的想象中,指定对象总是以“跳”(从高处降下)而结束生命的。

他们以成年男性的形象出现,同父亲手中的蜘蛛、四月上吊的自杀者一样丢掉性命。好笑的是,我下意识里认为那是最普遍的死法。上个世纪的人类一定是“跳”着去死的。

 

我跳过站台的缝隙。

 

“Hi,等你好久啦。”

说话的是一个相当华丽的少女。

说她华丽,也大约理由不充分,但她本人就像是错乱的时间旅行者,穿着我所理解的华服,脖子上挂着军用式望远镜,耳朵打满了孔,吊着蝙蝠、圣诞帽、中国结、御守等怪异的装饰,背后扛着一把枪……我只大约了解那是武器。

我的脚稳稳当当地踩在了地面,迎接我的自然不可能是死亡。

论我最痛恨什么,“陌生人的招呼”“不速之客”“自来熟”“三人以上团体出游”皆名列前茅。她占了其中两样。秉持着最后的礼节,我深明大义地向后一步。

再见了,怪人!不要再见了!

车厢的门缓缓合拢——突然,一个黑色东西咻地刺过来,恰好夹在两侧门当中,直挺挺地指向我的额头。

少女捋了捋刘海,有气无力地宣告:“别跑,我不想再蹲你了。”

与此同时,铃声大作。刚刚她的举动触发了安全警告,车站所有的显示时刻表都瘫痪了。

“……喂!你们两个家伙,搞什么鬼!!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系统吗!赔偿,给我赔偿!”

车头处传来管理员的怒骂,看来自动驾驶AI绝对也当机了。在无法重现战前技术的现在,我恐怕被他视为罪人了。

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枪口,走了出来,朝工作人员们赔礼道歉。他们意见很大,不过对这少女是发不了、也不敢发脾气的。少女一出示证件,他的气焰立刻就被浇灭了,也可能是这副夸张打扮下不了口。

要问为什么——

“猎人真便利。”

“和你一样是公务员啦,”少女说,“这么想被害怕的话,干脆申请来我们这里啦。平时很闲的,就做做护卫。你不觉得自己挺适合的吗?”

我扬起眉毛:“适合?哪里适合?”

她露齿道:

“你差不多该决定自己的立场了吧?”

“你到底要说什么啊……有点莫名其妙了吧。”

我顿了一下,正准备讽刺下去,猛然发现她没有继续跟着我,而是注视着马路对面。那里竖着一块投影招牌,是大海、帆船与不停钻出海面的海豚。缺乏维护的情况下,完好的广告无疑是很稀奇的。她果然好奇地问: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
“水族馆。这一站曾经就叫水族馆,名字由来是市立海洋馆。水獭和企鹅的饲养员全战死了。幸存的被送去了百货大楼的顶层花园。”

“哦,是水族馆啊——也没什么,我以为你很清楚,”她晃了晃脑袋,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,“再说了,这座都市要毁了。每个人都知道。”

“那你怎么还不跳槽去对面的管理局,非要死皮赖脸待在这里?”

“啊,又来了,你明明清楚得很啊!我不喜欢链接,超讨厌链接!我后天建立的神经回路不够强韧,在HIO那里什么都办不到啦!”

她的情绪浮动剧烈,语气也非常丰富,面部表情却始终冻结着。不奇怪,“他们”就是这样的。

她下结论道:“——不过,你这个人哪边都不行吧。”

我叹了口气,不得不承认被刺伤了:“仗着自己感受不到愧疚和罪恶,来这边当特殊公务员,难道就很开心了?”

——别特意来告诉我,让我就这样沉没啊。

所幸少女是新人类中的次品,感受不到我的腹诽。她歪头想了一会儿,马上就释然了。就像A和我的对话,很容易因为无话可说而终止。

我们走在路上,她蹦蹦跳跳的,像极了小兔子(明明比我高),又回头问我是不是去见了A,我如实回答了。她长长的头发扫过长枪,耳饰互相敲击,金属片撞击得叮铃作响。

她不可思议地说:“你和普通市民交什么朋友啊!”

“可我也和你是朋友,”我指出,“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不该和你做朋友啊。”

“对,你说得没错。”

她再度释然了,如舞者似的转了一圈,超过我了一大段。很快——与A不同,我们从不道别——她就消失在了荒废街区照不到路灯的暗巷。

-TBC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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