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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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Chap.1-4]热带鱼

#兄妹 #骨科

晋江点这里收藏!!!

这一篇之前发过,现做了些许修正。熟悉的骨科配方,主打女主角的成长,时间跨度将很大。暑假填坑。比起《巢》,大家觉得《热带鱼》怎么样?请评论我各位的意见,我会因此决定更新频率。


图by @心聲停止 

 

1.重逢

 

十二月中,南港国际机场人潮依旧,与林影初次拜访的新秋如出一辙。

唯一的差别,在于信息版面的一排红字。林影眯起眼睛,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不是“延误”。母亲在一片寻亲的、接客的当中随波前进。林影摩挲着通道竖起的铁围栏末端,打了今天的第三个哈欠。

父亲轻拍她的背,向妻子高声传话:

“卉茵,儿子到底来了没有——”

可惜陈卉茵只来得及露出一个后脑勺。

林影是请了两节课来的,父亲林则哲不得不开车去学校接她。早高峰的高架一堵死,他们就再挤不到前面,铁栏外一圈都满了。

陈卉茵路上一直在念,定这个时间不妥,搅得大家不安宁。她一面念着不中听的话,一面又显得很高兴。每次听闻喜讯,她差不多都是这种反应,像是承认某种福分,就会有天大的不幸接踵而至。

父亲闻言,双手离开方向盘,摸了一下额头。正如母亲听不到他呼喊时,他也会那样摸自己一下。

林影假装吸维他奶,发出急促的、“嗦嗦”的响声,埋头盯着手机锁屏。界面残留着几条消息,都是许嘉越发她的,无疑是关于请假的揶揄猜测。

“你的理由让老头脸都白了!”

“曹大人怕不是要把你钉在耻辱板上一周哈哈哈哈哈哈”

“是谁是谁,究竟是谁!”

“看不出来啊您还芳心暗许了!”

林影单手打字打得噼里啪啦:“扯,你,的,球。”

她想了想,又把标点全删了,徒留几空格,极其符合现在的处境。

“大概是出来了,”林影听到父亲说,“别看手机了。”

“爸爸,说的是哪个?”

她倚靠的铁栏再往前,是一对家长模样的男女,两鬓花白,守了相当之久。消息被从第一层铁栏传到他们那儿,经过激流勇进的陈卉茵,再通达到林影这里。她探身去听航班始发地,隐约有了模模糊糊的确定。

“就是这班!爸爸,是哥哥——”

话未完,林影已经沿着栏杆不自觉地小跑起来,迎面涌来踏上归途的人群。他们的脸不尽相同,却尽是重逢之喜。

陈卉茵并没能走得很远,和一个中段的司机换了位置,旁边有缺口,林影便优先扑了上去。信步而来的没有捕捉对象,她望向陈卉茵。

母亲津津有味地品味着某个下机乘客。

“你看那行李箱,是不是特别像我们家林昭用的?”

“他哪里会黏贴纸啊,”林影定睛一看,发现那箱子五颜六色的,相当有个性,“妈妈,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。”

她正期待陈卉茵反击,却感到母亲一愣。她调整了一下呼吸,循着视线慢慢追寻过去。

——同林昭的目光碰个正着。

二人空中交汇的一刹那,他就立刻垂下眼睛了。

暌违一年半,他无论哪里都可以找得到曾经的影子。

林昭生得像母亲,五官细致,整体趋近和谐。对于这张看了十来年的面孔,林影挑不出错。

陈卉茵凑过去,难以置信地端详了林昭一会儿,随后一把扒住他的羽绒服。

“你小子,没觉得短了吗?又高了!……那国家怎么样,有饭吃吗?……怎么更瘦了,是不是天天泡面,天天垃圾食品?”

林昭被母亲连环轰炸,顾不上一一作答,时断时续地附和。

他越走越近,她就在母亲背后越藏越深。

他瘦削得一如高中时代,连背包都没换,总觉得仍是记忆中在图书馆乖乖值班的哥哥。狐朋狗友们依次来探望他,同情他被剥夺了午休,尚为初中生的林影却深感那景象弥足珍贵。

林昭身后是一扇微风拂过的大窗,桌子上放着鲜花——既是管理员老师的闲趣,亦是一种权力象征。花枝停在他的脖颈处,使得他的呼吸总是又轻又细。每每林影把借书卡递过去,林昭就对着拍得烂透的证件照笑一下。光打在他的眉梢,非常白,同时非常易碎似的。

之后不过两年,她和林昭来之不易的同校生涯就草草收尾了。

母亲对林昭是一味地发热,热切地说话。林则哲越过发呆的林影,捞儿子的箱子。

林影倒不介意成为小尾巴。父亲拖着行李走得很快。那玩意儿和林影想得如出一辙,是磨砂纯黑的,侧面零星贴着几张托运条码,深蓝的名牌自把手耷拉下来。

林影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那个牌子,颇为心虚。自己活脱脱像个不经主人允许进了屋子的贼。名牌落下间,能拼凑出熟悉的字迹。

林昭。

双木林。昭然若揭的昭。

是他常用的零点五毫米圆珠笔。

“……小影!”

“啊啊?”林影慌忙道,“怎么了?”

“哎呀,我们说到,林昭以前不是看那个什么游戏吗,我看人家贴,以为就是他的……和小影说的一样,你不喜欢箱子上……”

陈卉茵似乎结束了衣食住行的例行询问,开始往这厢投弹。所幸林影被一笔带过。

“爸爸,妈妈,小影不上课吗?”林昭打断道,“今天是周五工作日,她怎么会在?”

他照例不看她,专注全给了父亲。

林则哲回答:“小东西想来,就顺路来了。你知道我从净泉路往下开,总要遇到她学校的……”

“净泉路?”林昭惊讶道。

林影心想,爸爸果真全给抖了。提到净泉路,林昭哪怕再无所谓,也一听就要懂了。

她没有考去他的母校。

林影曾经对他那个小初高一贯制的私立极为执着,即使是一点儿沾边也不愿放过。凭林昭的知情程度,不难想到这个选择蕴含了多少决绝。

林昭只是说:“那她去了文纪啊,不错。”

文纪中学是公立,和林昭母校的高中部平起平坐,从某种角度来说,还要更胜一筹。要紧的是地理位置实在,离家里不过五站地铁,于情于理都是上乘之选,没有抱怨的余地。

他们赶赴停车场,由林则哲掌舵。车里暖气很足,闷得林影犯困;父亲开车向来很稳,让这个空间理所当然地成了补觉的床。她昨晚还是辗转反侧的,此刻却安心下来,情不自禁吐了一口气。

陈卉茵清了清嗓子,郑重道:“林昭,好好给你妹妹说说国外怎么样!吃的好不好啊,学习困不困难啊,英语是不是要有语境进步快啊……”

“食物没那么难吃,有意大利菜、印度菜,”林昭配合道,“亚洲超市、中国餐馆很多的。”

“那小东西岂不是要吃成肥崽?”林则哲从后视镜朝林影使眼色。

“肥个鬼哦……待会儿把我放到地铁站就行……”

当事人眼皮打架,懒得跟父亲争论。

“那我们直接回家咯。”

“无所谓。我好困。”

“还有几十分钟,你困一觉。”

陈卉茵笑着把白熊抱枕递过来。

林影把枕头塞进靠背的空隙,蜷起臂膀。

像一个好哥哥一样,林昭侧过头,拨开她不听话的额发,挪出更多位置给她。

她没戴框架镜,也睁不开眼睛,一切都像是高度失真的色块。他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,迫使她清醒了几分。

他是真实存在于此的。

“……哥哥,你什么时候走啊?”

“一月七。”

“好快。”她喃喃道。

从现在数起,大约三周不到。

“那林昭抓紧享乐,不过千万别到处聚会,空空时间,”陈卉茵宣布,“孩儿们,我们还要去看拜访亲朋好友。你小姨嚷着要见你们,发了好几条微信给我,都不晓得怎么回。”

“高中的都上课,估计没谁约我。希望能早点订票吧。”林昭说。

“不是我说了算话的……林影!你元旦的时候有假吧?怎么调休的?”

“拜托,妈妈,我元旦才放几天啊……加上双休,一共三天,多紧张啊。”她无力地抗议。

“无效,驳回。”

林影重重哼了一声。

“你妈妈家里啊,就只有我们在南港,”林则哲开口道,“原来林昭上小学,回老家还要坐红皮车,睡一夜,隔天才到。”

“啊,那个啊……我还挺想再乘一次的。”

耳边隐约传来林昭的窃笑,她瞥了他一眼,发现他嘴角扬起。当他们重逢于机场,林昭还是那个会偷偷笑她的林昭,又其实好像完全不是了。

“别说,我们林昭七岁还不敢爬到中铺,一定要从桌子上踏上去。你爸急得团团转……你可麻烦了!抱你嘛,你又不肯,嫌丢人。小小年纪,怪要面子的,”陈卉茵又道,“现在高铁也有通铺,你不会再怕了吧?”

林则哲显然被乐到了:“没事,爸爸给你定硬座。都快二十了,林昭不怕跌下来,我都怕。”

“你们无聊不无聊……人家回来一趟,就喜欢揭短,以后就不想回来了。”

林影一边帮腔,一边再去窥视林昭。他神色如常,反应甚至比想象的还要淡薄。父母继续一唱一和,尽管他有问必答,却绝不提供超出范畴的信息。

后座玻璃映出他们兄妹,明晃晃的一家人。

立交桥的影子便迎面覆下来,盖住她全部的视野。林昭和父母纷纷压低了音量,空调嗡嗡嗡嗡。她终于睡着了。梦里是春天,她和庭院的花,和一群蜜蜂,它们嗡嗡嗡嗡。

 

 

2.课后

 

文纪中学的老钟楼四点就打了铃,高一三班人去楼空。高三一模倒计时,晚自习有大学相关的讲座,一队人陆陆续续地从教学楼出去,目的地估计是小剧场。

林影擦完黑板,索性傍窗而坐,百无聊赖地数着底下的人头。她扶了扶眼镜,余光中的许嘉越正在扫地。彼此都是私立初中出身,同校不同班。高中分班后,两人关系就热起来了。

“你差不多该说了吧……”

“说什么?”林影莫名其妙。

“你不惜请假,到底是去机场见谁?我已经好奇了一整天了!班主任听你说是接机,那副难以置信的样子……”

“许小姐,难道我和班主任讨价还价的英姿感动了您?”

“百分之五十吧,主要是动机。”

林影一放簸箕,叹了口气:“勉强算是个很重要的人。”

“把‘勉强算是’去掉,可信度会变高。”

“那你不就心里早有数了?”

“我为了捍卫你的名誉,和方十九的女粉丝打赌了。”许嘉越挤挤眼睛。她眼角下有颗小小的痣,做这种动作显得格外俏皮。

“又卖我,”林影仰头,“我历来洁身自好,只有女性朋友,还都是很缺德的那种……”

方学同是三班班长,长期停留在年级第十九,遂被师长赠与“方十九”的外号。在月考中,和林影的语文、英语处于竞争状态,但后者理化一塌糊涂,基本无缘前百。

“说,你是不是心头有白月光!”

要提林昭的话,勉强算是。不得不用“勉强算是”。

“——林影,许嘉越,就剩你们了,不走吗?”

林影仓皇回道:“我们这就要走了……马上!马上。”

“啊!本尊驾到,”许嘉越嘟囔,“看来田径部训练完了。”

来者正是方学同。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,都是光鲜亮丽的样子。

林影忌惮他,原因有三。

除了学业上的针锋相对、刻骨铭心,方学同跟她的关系充满了巧合。

二人的母亲是同事,补习班上的是同个,家住一个小区,连中考都是一个考场,座位左右相对。他当初也想上私立的律仪,最后未果,听说因为相当无聊的理由放弃了(“奶奶家离文纪比较近”之类的)。

最后一条,方学同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。

作为为数不多“哥哥”的知情者,林影完全不想被他知道林昭归国。

方学同对她的小心思浑然不觉。

林影很不会判断男性的长相,但方学同应该是好看的。他裹着冬衣,好整以暇站在那儿,气质挺拔。不愧是有朋党的,在高一已很受欢迎,都说他会加入学生会。

林影问:“你不是社团吗,来这里做什么?”

“啊,你哥哥让我传话。他在校门口等你。”

“哥哥!等等,Stop,停一下,”许嘉越惊叫,“林影,你有哥哥?什么哥哥?闻所未闻!”

炸弹真的炸了。

俗话说,怕什么来什么。要是明天有风把消息传遍全校,林影也绝不意外了。而且,许嘉越也就能从她身上掏出这点儿值得传播的信息了。

“就是哥哥啦,亲生的。会被门卫当作可疑人士拦在外面的那种。”她含糊其辞。

“社会人?”

“还好,就大学生,二十左右。”

“那不就跟没说一样……我有三个大学生表亲……”许嘉越哀嚎。

本来沉默着的方学同举起手。

“我有个提议。”

林影觉得自己要被打败了:“拜托!你出主意干嘛……”

“——什么样子的哥哥,你顺路去看看不就好了?”

方十九方班长要回更衣室,一下子就逃离现场了,于是林影只好带着许同学去探索未知。

 

五六点天黑得早,净泉路对过的小洋房亮满了灯,暖融融的光泽就要溢出来。

二人穿过草坪,一阵节奏急促的方言余音绕梁,直直扑面而来。

“现在的学生,中午非要点外卖……我们一个个接啊,定什么的都有,麻辣烫、米粉,还有披萨……”

文纪中学的大草坪上矗立着一尊女神像,因面对校门,被赐诨名“忠实聆听者”,指的就是雕像守望门卫大爷逮人胡侃。

林影心知肚明,林昭当然不会因为可疑被拦住。基本上,门卫拦所有不穿校服的年轻人,要求打电话给任课老师自证。

她随之听见林昭冷静的声音:“是这样的,外卖软件越来越普遍。”

他不会讲任何方言,连模仿起来都够呛,就是一口普通话。有的字眼他分不来前后鼻发声,有的时候倒能落实儿化音,堪比赌徒险中求胜,很是古怪,又是独特的腔调。

就因为这样,她马上确定了是他。

许嘉越扯扯她的衣袖:“你哥哥?”

“对。”她简略道。

“哎,是什么大学?F大?J大?T大?”

“怎么好意思全猜名校……他读经济,不在国内。”

许嘉越还想问到底,林昭已经发现她们了。

他换了一件新羽绒服,灰不溜秋,款式很熟悉,看来是思子心切的林太太一手置办的。

林影打量他——精神还行,可能是睡过了,时差的影响小了很多。配上校门作背景,总有一股既视感——他们都是高中生,他不过是不用值日、没有社团,等她放学罢了。

“你等的小姑娘来了伐啦?”

林昭说:“嗯,来了。”

“哪个?”

“戴眼镜的那个。”

林影就抬抬眼镜,让镜片罩上眼球,拢住远处林昭的轮廓。他对着自己奇异地笑了。毕竟去接机那会儿,她校服都穿在私服大衣里面。

“校服和眼镜很适合,”他很自然地起了话头,“我们家到附近的购物中心吃饭,爸爸要我来找你,说明天周六。你不是喜欢湘菜的吗,我们就点了鸳鸯鱼。”

林昭继续说:“你好,是小影的朋友吗?我是她哥哥,名叫林昭。”

整个前提、发问至自我介绍,倒是无懈可击。

许嘉越还没明白过来这一连珠的信息。

林影小幅度捣了她一下,才回答:“许嘉越,我同班同学。以前一个初中。”

“也是律仪的?”他挑眉道。

“对,班级她四我三,本来不熟的。”

许嘉越说:“现在都是三班的人了。”

林昭冲她也笑了一下,应该是想示好,但没有接话。

他又转头看林影,无可奈何地问:

“怎么还是老三?”

“你问分班的人去,我小学三到高中,”林影耸肩,“实际上高中差你给我开一次家长会,能解锁新成就。”

“一月有期末小结吗?七号前我当然能来。”

林昭真的一副要考虑的样子。在他出国前,他的确替出差的父母参加过妹妹的师生谈话,形式上比家长会私密,是律仪特有的制度。

林影想起日历上记了考试时期,慢慢说:

“你走了摸底才完,没机会。”

“遗憾,”林昭跳回最初的话题,“晚饭我们去坐地铁公交车,还是走过去?”

“随便你。”

“交通卡、支付宝、微信都是余额零。”

“信用卡呢?”

“还给妈妈了。”

“那你不就只能走着去,”林影怀疑道,“问我是想怎样?”

林影本以为两年后能有一线生机,结果走向还是林昭主导,她只有栽进河流的份。

“我猜也许你有两人份的票钱?”

她素来爱逞口舌之快,喜欢占人家便宜,可林昭也不是不伶俐,治她绰绰有余。

“你不走我走了啊。”她忍无可忍,抬脚就要过铁门。

林昭点头,跟门卫道别。她赶紧退回来,歉意地捏了捏许嘉越的手。

“我们下礼拜见!”

许嘉越摆摆手,当作是“再见”。

“先别走那么快,我觉得我知道你哥哥,”她低声说,“他初中直升到九班,跟七班的林以之是不是关系不错?”

林影沉静一瞬,大力握住许嘉越的双手,感动至深地摩擦。

“许小姐!消息太灵了吧,怎么不转行去新闻部挖八卦!”

许嘉越被她晃得眼花:“林影,有没有人告诉过你,你演技浮夸,还动作很大?”

“不接受我的赞扬就算了,”林影假装要甩手,轻轻放开她,“你有事的话,回去用微信发我,随时待命。”

“林影,壮丽地吃一顿吧!方学同的粉丝那边我帮你应付。”

林影大吃一惊:“还要你帮我应付!”

“你和方学同是有一丝丝青梅竹马的气息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”许嘉越从善如流。

“许小姐啊,你记得吗,上次那个卫城高中来的代表,梁冉指了个路就成了他的女朋友。”

“这种消息呢,是大自然的奥秘,我跟你说,这是掐不掉源头的……”

细细想来,许嘉越是比较有道理。林影还是摇头:“乱七八糟!”

 

“小姑娘呀,你哥哥在等你。”

林影应了是,分别说了“下礼拜见”和“谢谢阿伯”。

林昭待在门口停共享单车的地方,低头阅读说明。她不会自行车,怕他要提议体验,想上去制止,但又顿住了,主要是对灯下的哥哥感到新奇。林昭从未接过她,也从未到过文纪,都是些值得铭记的第一次。

“来了?”林昭注意到了她,默契如老友,“那我们走吧。”

 

3.火山

 

圣诞节是在兵荒马乱中离去的。

陈卉茵海淘的皮包、饰品都顺利过了海关,心情好得不行,到处散拼手气红包。林影一共抢到了十八块八,到奶茶店一次性喝光了。

临近学期末,老师发考卷,学生完成。林影大抵如此地过着每一天。对于高一生,应付小测不是大事,遥想寒假美好才是当务之急。

林影大概是数一数二散漫的人。回老家的票定在十二月最后一天,她就要早退赶午班火车。班主任老曹无话可说,朱笔给批过了。

老曹在文纪三十年,笑脸的褶皱比教龄还多,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了。林影还不算顶怪的,于是他一手交出门条,另一人的手被迫接过不及格大礼包。

“算他狠。”

林影咬牙切齿。她将不得不把高铁运行的四小时全花在作业上。

不过,这勉强是算计之内。

令她最是意外的莫过于林昭。

放假最初,林昭还会被人约出去,带一股火锅味回家,再后来好像大家都忙,他就不出房间了。林影路过,觉得林昭留学就学了个作妖。

他本对她的智人懒惰论嗤之以鼻,如今自己却陷入了现代生活的泥潭。此次归国,他以身作则地表演了一周不出门,还把互联网提供的便捷服务实践了个底朝天。

秉承林家一贯的“无穷包容等于爱”精神,父母有十几个理由合理化林昭的行为。

整一周,林昭都过着真空生活——惯例躺到下午两三点,整个人像长蘑菇坐月子。林影凌晨起来上厕所,从门缝里望见他放视频,一个接一个、不厌其烦的,没有断过。

有次周四,他欣赏外语爱情片。男女主角野外甩嘴唇,海浪轻拍,鸟儿对鸣,天上唰唰唰风起云涌,氛围居然很恬静文艺。

他的脸被两人的伉俪情深照得发青。

林昭套着大码的蓝格子睡衣,露出一截颈子。陈卉茵心疼北国求学的长子,热空调开得很足,导致他看起来暖乎乎的。他并不是发呆不动,而是戴耳机打新时代互动掌机,马里奥在他手下跳得磕磕绊绊。

林影追踪战况足有好几日,每夜观摩林昭如何选电影(照着推荐列表点下来)、如何被Boss揍翻在地(丢人十连败),心里早闪过千八百遍“拜托,你很弱诶!”全然忘却自己是视频通关选手——在玩家鄙视链里,还不如到店白嫖的乡民。

林昭应该察觉到林影了,敞开门缝的手法都不变一变,但他不在乎。他比谁都像个观众,一个合格的旁观者。不论什么电影,都只能往他岿然不动的、冷漠的脸上划一道颜色。也许这是他某种培养意志力的手段,强迫自己接受不感兴趣的信息。

另一个林影认为合理的解释是他本来就没有看,或者,他是睁眼睡觉的……且放弃争论答案——被父母带去应酬的伊始,林昭就显出一种早慧的与世隔绝,天生会给人造台阶、铺毯子似的。

从小以来,这就是他最大的优点,也是最讨人喜欢、最遭人厌恶的地方——大家都以为他肯定会理解自己,肯定会拥有中听又顺耳的回答。他的做人方法就这样固定了。

这倒没有阻挠林昭成为小谐星,或许人是因为缺陷才为人的。

自幼被塞去寄宿的林昭,是辩驳“寄宿养成独立”的绝佳例子。他会把囤积一周的衬衫倒进洗衣机(谢天谢地,他还知道分颜色),掏出来时领子还是黑的。除此以外,他还搞不懂洗衣球、洗衣液、柔软芳香剂的区别,经常把它们混起来搞化学发明。

林昭的世界里,菜放锅里只为等待,背包不如行李箱,他的家具永远不沾灰尘。诸如此类的糗事能畅谈三天三夜。

林影爱看他失态——倒不用计较是他真实还是虚假的破绽,就好像吃虾要剥开外骨骼,吮里面的软肉和汁。奇特的是,林昭是比较愿意包容她的小恶毒的——从哥哥的立场,或者从二十岁成年人的立场。

这个身为兄长的二十岁大学生此刻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,扭头朝着站台。

一家人占了半排,爸爸妈妈要一起,就把林影打发过来。林昭把占座的包拿起来——是他高中用的那款,她还把小桌板打下来了,信誓旦旦要学习。

“下午五点半到东晟,”她提醒道,“妈妈说表姐来接我们。”

林昭皱眉:“陈薇草要来?怎么不是陈蕙兰?”

陈蕙兰是母亲的大姐,至今独身。一婚跟一个地税局的官员生了他们的表姐薇草,至今,她的身份证上写的姓氏还是乔。

“叫小姨!……要是薇草姐姐找你茬,你就不要说话,”林影说,“道理我都懂,但我还不想你们两个在外婆面前打起来。会死无全尸的,绝对。”

“……只要她少喝点红星二锅头。”

林昭把眼罩拉下来,疲于想到那个发酒疯的女鬼。他们的确最能粉尘爆炸,互相不待见。

 

这段恩怨情仇要重回十一年前,林影五岁的时候。

她零岁就在东晟机械厂家属区,睡外婆家的公房,是厕所、厨房、卧室被一条走廊分开的旧格局。窗外四季更迭,裸露的红砖墙壁还是红砖墙壁。老太太在一楼的香樟树下聚众打牌,赌注是皱巴巴的五块纸钞,她被人轮流抱在膝盖上,轮流给吃的。

一天来了一群大外星人,带着一个各方面完全超出她常识的中外星人,对她说:“爸爸妈妈和哥哥来接你回母星了!”

林影当时操着一口东晟口音,话也说不清楚,跟现在的软件水平天差地别,但戒备是明摆着的。外婆眼睛都红了,一定是他们来坏事的。中外星人领命拿零食和她亲近,使尽挥身解数都不讨巧,她大哭着打他的手,软趴趴地推拒,“我不喜欢你,不吃你的东西!”

这反应堪称惊世骇俗、空前绝后。林昭就没见过多少小孩子,觉得她是珍稀动物,但很麻烦,很让人焦躁。

那句讨厌,一定程度上,林影一语成谶。

大外星人——好吧,林氏夫妇和大舅大吃一惊。

“小影,你怎么能这样对哥哥呢?”——林昭是摆出去一定反响很好的孩子啊,怎么还没做什么就被林影讨厌了?更何况,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,年纪小,不懂事,和自己不亲,不好教训,怎么办?

午休回家的陈薇草被这群嚣张的外星人吓呆了。

光天化日之下,在人家门口,一个小学生在大人殷切的注视下,用食物诱惑一个五岁小孩?

陈薇草一个箭步上前,赶紧把林影抢回来。她护短起来那叫一个石破天惊,直接要抄起扫帚把四人扫地出门。

故事流传至今,有好几个版本,既有林昭举起雨伞奋勇抵抗的,也有他被推倒在地的……林昭本人恐怕视之为耻辱,始终闭口不谈。总之,陈薇草这个当代大学生,为了捍卫有趣又可爱的表妹,无所不用极。

“薇草,我是你大舅!”

——所有版本的最后,都不约而同地以这声喝止收尾。林昭自此再没给过陈薇草好脸色。

林影长大后没能多感激陈薇草的捍卫。

当事的二位未成年人随着年龄增大,都无师自通了冷暴力,成为绵里藏针、酒里藏毒的天才。劝架实属林影最伤。

经历了陈薇草高考、大学、深造的关键三阶段,她可以说是比较了解小姨的,始终不能理解其人对林昭的恶感。

陈薇草名校毕业,在上世纪末被单位公派出国,现在在国营企业当翻译,还兼职教书,口袋鼓鼓囊囊。反观林昭,也不是前途未卜的毛头大学生,随时可以像十几年前被塞进律仪小学一样,被塞去与父母生意搭界的公司。

大概……两个人都是“好孩子”?人生一帆风顺?属性一致,所以同性相斥?

林影观察林昭,他一把装睡好手,呼吸都是稳的。

无果,她脑子里蹦出一桩旧事。

拜访南港的红皮车上,她和妈妈睡不着,自己起夜,心里有被拐卖去大山的悲凉。眼前的窗帘有个鼓起来的圆球,她玩心大起地要戳。

那个球是林昭的脑袋。

他爬不回中铺,怕惊动父母,靠着墙亦睡不着,脸就贴着走道的大窗户。外面黑漆漆一片,什么都没有。他抓着林影的手,不许她后缩,指着外面鲜红的山峦,要分享一个秘密。

她向来是惧怕黑暗的。外婆吓她睡觉,就会说留一盏床头灯,夜里抵御许多妖魔鬼怪。身后的人完全不怕。

他用雀跃的、温柔的语气,告诉她:

“快看那个,说不定是火山爆发。”

她不理解,只是眨巴眨巴眼睛:这个中外星人是怎么回事?梦回母星了吗?

林昭顿感索然无味。

这时候,父母之一就醒了,再把他俩逐个撵回床上,用被子固定。她被陌生的手臂揽着,看见林昭又去挑窗帘缝了。他好像就是那次,让她有那么一点想要亲近的欲望,觉得他看到的可能是与众不同的,跟他一起玩会很有意思。

当时的山到底是不是红的,林影记不清楚了,有可能只是路灯的效果。拜他所赐,她坐火车再也不怕黑了。

 

高铁平缓地驶向式微的工业老城。

这趟沿线再没有深山老林或是惨白的月台的瓷砖,只有被林影俯瞰的良田、居民、房子。

没有火山,也没有疑似喷发的山。

途中,林影的笔尖敲击塑料,林昭小憩。车厢内有孩子,像曾经的他们一样贴着窗户瞧个不停。

 

4. 孤岛

 

列车滑过密集的高楼群,于傍晚时分到站。不久,响起成片打火机的闸音。林家就在烟雾缭绕中踏上自动扶梯。林影揉揉了鼻子,林昭相当好心地挥了挥手。

陈卉茵说:“别搞啦,没用!得戴口罩!”林则哲摸了摸鼻子。她是永远不为自己感到尴尬的,因为足够相信自己。

检票机外,揽客的司机、招待所职员举高牌子,上面是简陋的拼贴作业,花花绿绿的。

林影远远瞧见自家表姐的貂皮外套。

二十八岁的陈薇草高昂着脖颈,左右发间垂下硕大的银色耳环,像只被铁器拘束的白鹤——林影被自己的想象打倒了——披着貂皮的白鹤,何其可笑的比喻。

“哟。”

她抬起手,一口气掠过她正红色的娇嫩的唇瓣,十足的漫不经心。

“哎呀,薇草,辛苦你了,”陈卉茵笑道,“老远跑过来……”

陈薇草回答:“什么话啊,姨妈。正好我买了辆新车,影宝以前说喜欢那种车。”

她又回身过来,对林影极友善、隐晦地勾拉了一下嘴角,诚如袒露肚皮的小猫、小狗,任何类似的动物幼崽,证明她对表妹不存在芥蒂。

陈薇草的高跟很高,又迫切地注视着她,致使林影一仰头看见眼线,以及吊起单眼皮的扇形贴纸。林影很懂行地喊了一声表姐,她就欣喜地给了一个抱抱。

明明是来火车站接二姨一家,陈薇草却化了全妆,全副武装,如面对仇敌,不要露出一丁点儿破绽。

这令林影回想起数年前小姨瘫坐的一幕,地上全是离婚协议书的纸屑,她又像做绣花一样地把它们一点点撕得更小、更碎,笑道,“好玩,真好玩啊。”后来她反复地想把它拼回原样,但毕竟不是衣服,那双操纵缝纫机的手就是无力的。

二十多岁的陈薇草把小姨拉起来。连林影都明白了,她打心底里轻蔑母亲,轻蔑她的软弱,所以她必须是同辈中最争气的,成为一块刚强的铠甲。

林昭不易察觉地叹气。

“……你说,她是野生动物吗?”

一瞬间,林影想发出“嗯”蒙混过去,随即背上一轻。林昭把她的背包拎走了,小丑鱼挂件在陈薇草面前晃啊晃。

“影宝,别走太快,小心摔跤,”林影肯定自己起了鸡皮疙瘩,他居然不惜使用尘封的称呼,“下次不要在火车上做作业了,有不会的题,我到外婆家教你。表姐很忙,平时还要花时间化妆、选衣服,大概还有还房贷,压力大,不要打扰她……”

林影说服自己之际,陈薇草已经沉不住气了。

“你能教什么?哈,”她尤其擅长短促的冷笑,“教数一百位内的实数吗?你去国外念的牛津还是剑桥,再说一遍教谁?你跟得上进度吗,逃兵,高考可是改革了?影宝你管得着吗?”

开启哥哥模式的林昭,目的仅仅在于挑衅。他径直迎上陈薇草的审视,相当温柔地说:“薇草姐姐,林影到我母校上的初中,我给她开过家长会……姐姐,十年不和影宝相处,不太了解她的学习习惯吗?”

“两年,人不会变?装什么装。”

实际上,林影许久未归了。

林则哲想掺和进来打圆场:“哎呀,薇草是这个……咱们国家的top大学毕业的,又是文科生,当然,说话很有领导的风格,要求比较高……但是呢,我们林昭也是世界……咳,名校的学生……”

“唉,你说这个干嘛呀,”陈卉茵不明所以,“俩孩子是为林影好呢!”

林影在心里阿门。

她哥催吐专家(衷心希望他不要再说“影宝”了),她爹纸老虎,老妈迟钝巨人,表姐野性直觉,四个事儿精够打麻将了。

双方平息怒火花了很长时间,直到见到陈薇草的大吉普——

“啊,我这车虽然体量大,不包括司机,还是只能坐四个人啊。要不,让林……”

陈司机的表情极其无辜。

林昭余热未消,稳定发挥道:“那真是太辛苦姐姐了!我这就带影宝去坐大巴。我刚刚在高铁上查了,正有一班直达……”

林则哲又出头:“薇草,林昭会开车,十八岁就考了驾照,找个神州租车……”

“姨夫。”

一场由子虚乌有的归属权引发的战争。

“爸爸,”这个音被林昭咬得特别重,“我好久不开,还是交给姐姐吧!”

林影心里是认同陈薇草的。林昭待人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新人演员,一次这么多感叹语气,奇观也,饭后谈资也,表姐之大功也。

林昭的睫毛快速振了几下。

“你们去哪里!林昭,不要得寸……”

陈薇草刚要发作,林昭就拽着林影疾步朝反方向去。他一开始还很克制,离家人越远,步调越快。停车场的东南角有一座电梯井,恰巧停在B2层。

在厢式电梯阖上的刹那,他们赶上了。里面没有人,只有四面透明的幕墙。林昭的手逐渐松脱,被她挣开。

“喂——林昭,”林影跟得费力,也累得够呛,“我们去哪儿?”

“去哪儿?”他反问,“去坐大巴啊。”

“你知道路?”

他摇摇手机,屏幕亮着,米色界面。是他最近依赖的高德地图。

林影怀疑他跟陈薇草学坏了。

“你干嘛呀,和她怄气,新型小学生吵架?示范一次,包教包会?”

林昭说:“她真的很麻烦。”

“然后我被你们烦死了,”她觉得力度不够,又自顾自添了威胁,“你要是带错路,我就、我……我就再也不同你走!”

电梯“叮”一下到了。外面是一条铁色的通道,天花板上坠下标识,指明去巴士站的路。外面在下雨,抑或是停了,呼吸沾染着潮气和霉味。

林昭远离了火源(陈薇草),变回了温驯的小绵羊。林影一拳打在棉花糖上,正兀自懊恼,只听他慢吞吞地说:

“怎么会错,我自己走过。十七岁那年,我是一个人来的东晟。”

林昭的十七岁,林影十三岁。那时,十三岁可以意味着很多。

比如自我过剩的青春期要来袭了,比如她要升上律仪的初中二年级,再比如,在暑假过完十四岁生日后的第二十五天,她要去送林昭上机。那一年,他注定要在一个欧洲王国,孤苦伶仃地庆祝十八岁。

她总是到东晟过暑假,而林昭也会被父母送过来,二人兵分两路,住不同亲戚的家,以两三天的频率集合到外婆家吃晚饭。

总有几天,好心人带他们去广场看喷泉。平时过得井水不犯河水。林昭距离成年差几个月,已经很像一个栖在少女心弦的学长了。他不仅容貌随陈卉茵,性格也是一言难尽(褒义)。

她记得他住的人家里有一个大水缸,大舅还说,林昭很喜欢观察热带鱼,可以坐上一天。大舅的初衷是夸奖侄子心静,沉得住气,到林影耳朵里是别有释义。

这人会不会在东晟根本没有熟人?暑假过得惨兮兮的?他又不主动,在国外真的不要紧吗?

尽管她也不算好友云集,好说歹说也没有林昭这样。

用网络用语讲,“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”,林昭必定属于露出海面面积最小的那种,他的岛屿可能是另一颗B612星球,谁知道有没有活火山呢。

她的恻隐之心被想象力沸腾,不继续走了。

“怎么了?”林昭后知后觉地驻足。

他一米七七,不高不矮,林影也就一米六多一点,不知道能不能长。林影伸手,抓住他的肩膀,林昭措手不及,对上她的眼睛。

林影的头发绝不长,刚刚过肩,扎起来一把短短的马尾,散下来又能骗人是波波头。十六岁的女孩怎么懂多少打扮呢,她把刘海扎了个朝天辫,幸好眼睛透出的光比小时候严肃多了。

她和林昭可一点儿都不像。她发质硬,但林昭的头发又密又软,很容易睡翘,是他身上难得的可爱之处。又及,林昭的虹膜天生浅一些,在夏日阳光下会像琥珀,仿佛里面沉着一个亘古的黑洞,很使她羡慕。

他微妙地有些惊慌,似乎在期待和惧怕,但这不符合常理——林影想,他以为自己要说什么?

因为童年很少碰面,林影从不觉得他是哥哥,在家长面前相亲相爱是现实所迫罢了。

她干脆拨乱反正道:

“林昭——今年一起和我过生日!你要哪种面,我让个机会!”

“……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。好啊,我十月份不在南港,吃什么你定吧。”

微信朋友圈里,林影过生日只有几张图,其中三个是表情包。

现代中国人哪有那么多闲情开派对。她不吃蛋糕,情熟人一顿饭就行了,餐厅无所谓,麦当劳首当其冲。如果她不想分享快乐,就一碗龙须长寿面了事。

“那就不要出门了,在家解决吧。”

“好啊,听你的,”林昭赞同,向林影确认道,“八月十日——对吧?”他显然对这个日期很有信心,又自言自语地说:“大巴……走这边是对的。”

林影再度表示怀疑:“你确定?”

“你不信算了。”

“等等等等,”林影挤上前,“你本来不是住大舅家吗,他不来接你,要你自己去?”

他轻描淡写道:“以前是会的。两年前生他家二胎,要通宵陪护,就让我一个人走。你知道,他家有个县城亲戚的小孩,被托到市里读书。到达的时候是凌晨,那人给我开的门。”

“不也挺好的吗,”林影说,“你暑假天天通宵打游戏,澡都不洗就躺床上?”她依据前日见闻,没头没尾地得出结论。

“笨,我早上洗的。”

林昭哑然失笑,拍了拍她的脑袋。

他头顶吊着一盏白炽灯,明明灭灭的。他像在孤岛上等待救援的遭难者,海浪一来,就要被卷走了。她要是一直不讲话,会怎么样呢。不过,他可真适合光啊。只要在光里,眼睛就是琥珀色的,阴影在他脸上生出干净利落的界限。

真像是个随时要消失的、跟世界没有建立关联的人。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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